航天科技集團五院西安分院嫦娥四號研制人員正在進行技術討論。蘇宏偉/攝

研制人員給嫦娥四號巡視器貼國旗。（航天科技集團五院供圖）

　　“嫦娥四號等一批重大科技創(chuàng)新成果相繼問世……”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再次點名探月工程“嫦娥”，后者也因此成為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唯一被明確提及的科技創(chuàng)新成果。

　　今年1月，“嫦娥四號”成功著陸在月球背面，成為世界上首個月球背面軟著陸巡視探測的航天器。在外人看來，“嫦娥四號”只是一個已經(jīng)遠去的地球使者，但在親手打造它的工匠眼中，它還是一個體重1噸多重、頭頂3根5米長天線、包裹著1000多處散線焊接的工藝品……這每一個數(shù)字背后，都要付出魔鬼般的努力。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查閱歷史資料發(fā)現(xiàn)， 2007年至今，13年來的政府工作報告8次提及“嫦娥”“探月”。在探月這個人類偉大夢想實現(xiàn)、祖國航天事業(yè)答卷交出的背后，不僅有工程技術人員的潛心攻關，還有眾多奮斗在生產一線技能工人的堅守付出，正是他們這樣一群人，用雙手打造了“嫦娥”。

　　刀尖上的舞者

　　在航天領域，有這樣一支團隊，他們肩負著嫦娥一號、嫦娥二號、嫦娥三號、嫦娥五號飛行試驗器等目前我國探月工程中所有型號的總裝和系統(tǒng)集成任務，這就是航天科技集團五院總裝與環(huán)境工程部探月工程總裝班組。

　　“我們的工作，就像踩在刀尖上跳舞?！卑嚅L劉福全有過一句生動的概括。

　　去年12月，嫦娥四號發(fā)射場兩器對接總裝工作現(xiàn)場，劉福全戴著白手套，盯著被吊起來的玉兔二號月球車，做出起升或下降的手勢：“吊車下降！”

　　玉兔二號緩緩下落之際，兩位85后總裝工人，俯臥在距離地面近4米的操作平臺上，瞄準定位精度僅為“一根頭發(fā)絲直徑三分之一”的銷釘，迅速將玉兔二號支架在定位孔中進行安裝。

　　整個過程下來，可稱之為“全盲”：他們所在的位置，看不到自己的手、看不到定位孔，只能憑經(jīng)驗和手感進行“盲操作”。

　　嫦娥四號探測器裝載的7500N變推力發(fā)動機，是目前我國最大的航天器所用化學推進器，被譽為探測器的“心臟”，周圍設備電纜密布，裝配空間只能容下半個身軀，裝配精度高，操作風險極高，沒有相關經(jīng)驗可以借鑒。

　　憑借過硬的裝配技能，劉福全分析產品結構和裝配尺寸鏈，提出了“多次調轉、對接+二次吊裝”的組合方案，最終實現(xiàn)指向精度25秒、位置精度0.2毫米，滿足了指向精度優(yōu)于12分、位置精度優(yōu)于2毫米的設計要求。

　　面對嫦娥三號、四號特殊的構型和特殊的月面工作環(huán)境，總裝難度可想而知，但在劉福全的帶領下，這些工匠轉戰(zhàn)全國7個總裝“戰(zhàn)場”，一個個困難被他們“瀟灑”碾過：7500N發(fā)動機高溫隔熱屏安裝流程優(yōu)化；懸臂式架梯的設計構想力保兩器釋放分離試驗高質量完成；三維設計與實物取樣相結合解決高溫多層制作安裝過程中涂層脫落和覆蓋膜變色難題；塔架高精密對接下的整器圓環(huán)吊具可靠拆裝……

　　趙凱是五院總裝與環(huán)境工程部眾多青年檢驗人員之一，自2008年畢業(yè)加入檢驗中心隊伍以來，10年的時間已將他磨練成一名青年隊伍中的“老檢驗”。

　　2013年，隨著探月工程三期型號任務的不斷增多，嫦娥五號飛行試驗器成為首個發(fā)射型號。一股無形的壓力落在他肩頭。和嫦娥在一起的日子，他常常是披星戴月。像大多數(shù)航天人一樣，繁忙的工作使得趙凱無暇顧及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孩子。

　　別人問他累不累，他總是淡淡一笑道：“習慣了”。這3個字背后的辛酸，或許只有從事嫦娥事業(yè)的人最明白。

　　從0.01毫米到0.005毫米：屬于航天的“詩和遠方”

　　在嫦娥四號任務中，近月制動即“剎車”備受矚目。這背后一大功勞要記在推力發(fā)動機的頭上，這是由我國自主研制的首臺7500N變推力發(fā)動機，整個任務中，先后完成了近月制動、動力下降、減速調姿、懸停避障、緩慢下降等軟著陸任務。

　　揭開7500N變推力發(fā)動機研制團隊歷程的帷帳，其中的感動和辛酸，讓人唏噓感嘆。

　　凌晨，航天科技集團六院11所7室試驗大廳，依然燈火通明。7500N變推力發(fā)動機零部組件的試驗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幾個設計員頭挨著頭讀著數(shù)據(jù)、小聲分析、討論。中間聲音較大的是蘭曉輝，研制團隊的負責人。

　　“把型面的錐度再稍加修復一下，爭取把形位公差精度再提高一點。”蘭曉輝說。

　　常規(guī)發(fā)動機的試驗，只要得出的數(shù)據(jù)在合格的范圍之內就可以進行裝配。而變推力發(fā)動機，要通過零部件的試驗數(shù)據(jù)去修配零部件，得到更好的裝配精度。

　　這就帶來一系列問題：如何控制每個零件的關鍵尺寸，讓運動部件的配合更加精密，從而提高推進劑的均勻性，改善燃燒，提高性能？如何達到零部件的最佳壓降匹配？

　　對于技術上的每一個細微環(huán)節(jié)，蘭曉輝都一一檢查。技術人員要通過數(shù)據(jù)，反過來修配業(yè)已成型的部件，調整其公差帶。

　　比如：將精度由原來的0.01毫米調整到現(xiàn)在的0.005毫米，讓零件的配合精度達到最佳狀態(tài)。這種“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嫦娥四號研制過程中，卻是屢見不鮮。

　　激光點陣器是嫦娥四號某個分系統(tǒng)的重要單機，安裝于玉兔二號月球車圍欄的正前方。在“嫦娥”遨游月球時，激光點陣器將兩排16束激光投射到月面，識別月面的凹凸不平，保障玉兔二號安全前行，為嫦娥探月發(fā)揮“探路者”作用。

　　這個高能“小單機”的鍛造師，正是王春輝。

　　說到王春輝，還得從2011年“嫦娥”三號任務啟動時說起。那時，王春輝還是一名航天新兵，激光點陣器是他接觸的第一個型號，“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p>

　　他的師傅當時就說了這么一句話，便帶著團隊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了，這也給當時的“新人”王春輝上了“身體力行”的一課。

　　激光點陣器對重量要求極其苛刻，為了滿足“不超過900克”的重量要求，“減肥”成了結構設計的核心，既要重量輕，又要剛度好，還要能適應零下30多攝氏度、零上70多攝氏度的工作環(huán)境。

　　結構設計時，有限元分析就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一次次劃分單元格，一遍遍仿真分析；一次次優(yōu)化設計，一遍遍更新圖紙，王春輝和團隊讓激光點陣器保持“曼妙身材”的同時，還要適應航天的力學環(huán)境，“在產品研制過程中，不論是公差設計，還是產品點膠，能控制的地方都是可以減重的點?！?/p>

　　事后回憶起來，王春輝說，“那時候，沒有絲毫畏懼，眼里全是航天的‘詩和遠方’?！?/p>

　　玉兔二號“走”到月面后，王春輝凝視著屏幕上激光點陣器在月球上的一動一靜，感慨“嫦娥”帶給自己的成長，“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就是幾厘米的誤差，至于嗎？

　　嫦娥四號成功完成“落月”任務，其中一個叫做伽瑪關機敏感器的“小”器件，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堪稱月面著陸的“定海神針”。

　　一名叫劉靖雷的“大男孩”是“定海神針”的主要研制者。剛剛而立之年的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陽光、帥氣、踏實、穩(wěn)健。

　　當記者和他聊及嫦娥四號，他卻謙遜地說：“我的所做微不足道，但作為一名航天人我內心是自豪的，因為我在五院508所打造月面著陸‘定海神針’?！?/p>

　　臨近進場，大多數(shù)星上產品的狀態(tài)都已固化，就在此時，劉靖雷得到了一個消息：為了更好的性能，衛(wèi)星上某設備內部的核材料技術狀態(tài)，將進行更改。

　　這種核材料，將對伽瑪關機敏感器的測量精度產生一定的影響，而此時他們面臨的是：型號進場。給敏感器帶來技術風險，前期的試驗也要重新審視，如何快速驗證新材料對敏感器產生多大的精度影響，成為擺在項目團隊眼前的首要難題。

　　“絕不能帶著問題上天，絕不能帶著遺憾上天?！眲⒕咐资紫认氲降氖沁@句話。

　　“鑒定件，對，就用鑒定件”，劉靖雷和團隊最終選擇用鑒定件和正樣件一起，與現(xiàn)用材料聯(lián)合試驗，加上其他儀器設備得到的數(shù)據(jù)，就有可能反推產品的精度。

　　有人問他們，“在幾米高的物體上，就為了其中幾厘米的測高誤差，如此大費周折，至于嗎？”

　　劉靖雷笑著說：為了追求那份執(zhí)著、那份精致，為了探索人類古老傳說和航天人的初心夢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從“山里娃”到“航天工匠”

　　說起嫦娥四號任務中的生產一線技能工人，全國技術能手、航天科技集團六院7103廠35車間數(shù)控車工何小虎，絕對稱得上他們之中的代表。

　　1986年出生的何小虎，來自陜北延安的一個小山村。24歲那年，他以實操第一名的成績，被六院7103廠錄用，成為一名“車間里的航天人”。

　　2016年，長三乙火箭發(fā)動機噴注器生產，工廠緊急接到該產品的生產任務，其中有項關鍵部件精度要求極高——相當于頭發(fā)絲的1/10，加工難度是車間現(xiàn)有設備的最大值，即使是高級技師加工，合格率也只能保證20%。

　　何小虎主動請纓。那段時間，他滿腦子都是如何破解難題，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試車、摸索、查閱相關資料，最終摸索提出了“設備熱穩(wěn)定性”的概念，即準確掌握機床加工參數(shù)最理想的時間段，也就一兩個小時進行精加工。

　　這個加工思路，顛覆了之前的傳統(tǒng)，另辟蹊徑開創(chuàng)了超精密加工和測量流程，第一批試加工，合格率直接提升到了90%。

　　故事到這里還沒結束，何小虎把加工方法與思路固化形成操作規(guī)程，班組同事參照此法，生產了第二批產品，取得了100%的合格率，該方法加工效率比傳統(tǒng)加工方法提升4倍之多，減少刀具損耗80%。

　　無獨有偶。汽蝕管是液體火箭發(fā)動機上的一個關鍵零件，通常在具有腐蝕性或低溫介質中工作。其質量直接影響火箭的飛行狀態(tài)。

　　之前該零件采用的是電鑄加工方法，但這一方法合格率低，一度影響產品的正常交付。何小虎和班組成員一起集思廣益，實現(xiàn)了發(fā)動機汽蝕管的機械加工，不僅合格率大幅提高，周期也大大縮短。

　　到今年，何小虎已經(jīng)工作8年，這個調侃自己“無智商”“無天賦”“無背景”的“三無青年”，如今已經(jīng)從普普通通的“山里娃”，成長為技能精湛的航天工匠。

　　他說起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最大的感悟就是和航天強國建設同行：伴隨著神舟飛天、嫦娥奔月一次次任務成功，自己的青春仿佛也在其中閃閃發(fā)光。（記者 邱晨輝）